文／中國醫藥大學 中醫婦科主治醫師 李湘萍
整理之前的照片，不知不覺跌進回憶的漩渦，希望將美好的回憶經由文字記錄下來。還記得出國時拖著那超重的大行李箱，加上後面十多公斤的背包，裡面裝的多半是義診的器材與必備物品。短短十三天飛也似的過去了，彷彿做了一場夢，平安地回到了台灣，行李箱與背包空出一大半，裝載不下的卻是我永生難忘滿滿的回憶與收穫。
義診緣起
中國醫藥大學於96年成立國際服務隊，每年都會舉辦國際志工服務隊，分別前往泰北、越北、柬埔寨、馬來西亞等地進行服務。2010年與壢新醫院西醫合作，第一次至尼泊爾進行義診，地點在奇旺國家公園，獲得熱烈迴響，也埋下了本次義診的種子。於是2012年2月在學務長與課外活動組組長帶隊下，至首都加德滿都西南方Godavari的寺廟舉辦中醫義診活動。
決定一件事，有時憑藉著一股衝勁與熱情，又或者是好奇心受神祕陌生的事物所吸引，當初接到詢問意願的電話時，對尼泊爾幾乎一無所知的我當下就馬上答應了。之後詢問了去年參加義診的賴佳鈺醫師，據悉當地十分落後，晚上會停水停電，夜半睡在木屋中，還會聽到遠方大象與老虎的叫聲，再加上親朋好友的種種叮嚀，也讓自己堅定的心意稍稍搖晃一下，但答應的事情就要勇往直前、努力做到最好！之前雖然參加多次本地義診，但出國義診還是頭一遭，這次的身分換成隨隊醫師，已不再是學生，心中對自己的期待與背負的責任相對沉重，聽聞當地的生活與醫療環境十分落後，加上此次為中醫義診，共兩位醫師---自己及廖千賦醫師，加上17名在校醫療相關科系學生，面對未知的挑戰，不論是團員的健康或是義診可能突發的狀況，儘可能在行前做足充分準備，心中不斷告訴自己，此次義診要時時抱著一顆奉獻感恩的心，多思考多紀錄，在工作結束以前不能有任何的鬆懈，好好珍惜這次寶貴的國際義診機會！
遺世獨立的天堂之國～尼泊爾我們來了
尼泊爾首都是加德滿都(Kathmandu)，位於喜馬拉雅山南麓，北鄰中國，其餘三面與印度接壤。境內分佈著許多海拔超過6000公尺以上的極高山，地球上最高的14座山峰中，有八座位於尼泊爾境內，海拔全部在8000米以上，是名副其實”最接近天堂”的國家。
2012年的2月2日凌晨三點，我們一行22人在學校門口集合，穿上醒目的橘色義診外套，準備要風塵僕僕地前往距離台灣千里之遙的尼泊爾了！坦白說，自己直到出發前一天，仍忙於醫院工作，連行李都是當天晚上才準備好的，心裡有一種好不真實的感覺。台灣並沒有直飛尼泊爾的航班，必須由香港轉機，而尼泊爾航空公司只有幾台飛機輪流飛，所以時間延誤是常態。我們在香港機場待了將近十個小時才上了飛機，經過六個小時不平穩的飛行，遇到多次亂流，最後的一下重落地，把熟睡中的乘客都給叫醒了，感謝老天我們安全抵達！出了老舊的加德滿都國際機場已是半夜凌晨，我深吸一口氣變得十分清醒，冰冷乾燥的空氣中混雜著泥土味與古老的奇妙氣息，由於例行性停電，遊覽車一路行進，整個漆黑城市呈現著熟睡的寧靜狀態，讓我們的看不清它真實的面貌。由於隔天日一早就要義診，大夥到達住宿飯店後，還要開會討論工作分配，整理好隔日所需的藥品衛材，半夜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匆匆入睡。
遇見美麗的山谷～Godavari的喇嘛廟
隔日一大早，我們啟程前往此次義診的喇嘛廟，坐落於加德滿都西南方郊區的半山腰上，約40分鐘車程的Godavari。沿途我們認識了這個城市的充滿活力的一面，汽車、機車、牛車、甚至騎馬的隊伍都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在沒有號誌燈的情況下，各式絡繹不絕的喇叭聲演奏起悅耳的交響樂，公車裡面與車頂都載滿了人、而未關的車門還能多外掛幾個，要加油的車隊大排長龍綿延幾公里。路邊的民眾都喜歡待在家門口外或道路兩旁，站著發呆、洗衣服、幫小孩洗澡、打毛線或工作，看到在遊覽車上的我們不時還會微笑或是揮手。離開喧囂的市區，搖晃的巴士走在佈滿小碎石的泥土上，映入眼簾的是陽光灑在一片綠油油的山谷與梯田上，一路上鳥語花香，隨處可見牛羊、雞、貓狗等動物優閒地散步，沒多久就到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爬完一段泥土與石塊的上坡路，路的盡頭是一隻眉心點了蒂卡、搖著尾巴的大白狗，接著是成群害羞的小喇嘛列隊迎接我們。歡迎茶會過後，義診病患陸續湧進，裡裡外外也跟著忙碌起來，每位醫師旁邊搭配一位志工翻譯，多是當地大學生或老師，會在適時協助翻譯，部分當地人的英文不錯，可以直接用英文問診，整體流程還算順暢。團員們還學習一些簡單的尼泊爾語進行用藥指導，如Bihana(早上)、diuso(中午)、beluka(晚上)、ratri(睡前)、 chaar chute(一天四次)、Chaar chutsa(每次四湯匙)、Khaanaa pachhi(飯後)、Dhanyabaad(謝謝)等等。最常說的還是”Namaste”(音 Na-Ma-Stay)，加上雙手合十、微笑點個頭，這是尼泊爾問候打招呼與祝福的方式，看病前說一聲，瞬間就消除彼此間的隔閡，讓我們感受尼泊爾人溫和友善與內斂的民族性。我們在喇嘛廟進行八天的義診，每天大約八十到一百人左右，十分忙碌，除了廟裡喇嘛與鄰近居民以外，也有從遠方村落來的。每天早上九點開始看診，中午有為大夥準備簡單自助餐，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大家拿著餐盤隨意坐在草坪上邊吃邊聊天、曬太陽、與小喇嘛玩耍，下午看診到兩三點，廟中的女師父與小喇嘛會再端上奶茶請大家喝，喝進嘴裡暖在心裡，充了電又可以再活力十足地看診到五六點多結束。
疾病種類與台灣大大不同～幾日看診心得
出發前為了要多帶哪些藥而傷透腦筋，畢竟台灣與尼泊爾不論在氣候環境或工作型態都大相逕庭，最後發現果然有著很大的不同！台灣人工作緊湊，情緒緊繃壓力大，脈多呈現弦象、有時速率也較快，所以用了很多疏肝理氣的藥物。在尼泊爾幾日義診下來，很有趣地發現大都是滑脈、緩脈，代表那裡的人多半情緒放鬆，但體內可能濕氣較重，所看的病種多數集中在筋骨痠痛、退化性關節炎、跌打損傷、皮膚乾裂、皮膚病(跳蚤、頭蝨、不明癢疹)、結膜炎、心臟疾病、感冒、氣喘、胃病等等，比較特別的還有許多不明原因淋巴結腫大、腫塊、寄生蟲等等，這些均反應外在氣候、生活環境、工作型態、飲食衛生習慣與人體所產生的疾病密切相關。
台灣因衛生環境大幅改善，幾乎很少有頭蝨的出現，而尼泊爾氣候極為寒冷乾燥，熱水得來不易，居民幾乎是一星期、甚至一個月洗一次頭，小喇嘛們都住在一起，所以跳蚤、頭癬、體癬與頭蝨均十分常見，除了給予西藥膏以及衛教，旁邊還附有坐式洗頭區，只是水龍頭出來的泉水很冰，不但負責洗頭的同學手都凍僵了，也看到小喇嘛強忍寒意、咬牙切齒地直打哆嗦。另外，寄生蟲的問題也很普遍，好多病人都說眼內眥癢，除了砂眼，也可能是寄生蟲幼蟲移行症。一位五歲的弟弟被父母帶來看診，主訴是食欲不好、肚子容易脹氣，問到後來弟弟說看到便便中有蟲在動，父母才發現原來是寄生蟲導致消化不良，於是開了健胃整腸的中藥，建議至當地衛生所做詳細檢查。
加德滿都的空氣汙染問題頗為嚴重，據說是蓋房子得磚窯製造了空氣污染總量的一半；另外居民有就地燒垃圾取暖的習慣，加上汽機車排放的廢氣，相較於郊區，加德滿都市區內一直是灰濛濛，所以氣喘、過敏性鼻炎及呼吸道問題的病號也不少，用小青龍湯、麻杏石甘湯、杏蘇散、辛夷清肺湯等治療，可收得不錯療效。
當地人習慣一天只吃早晚兩餐，在下午兩點左右喝奶茶配甜點充饑，因為鄰近印度，主食是米飯、馬鈴薯、青菜、肉醬、豆子湯等等，口味重且偏辛辣。舉餃子為例，裡面是咖哩口味的絞肉，外面又沾很辣的咖哩醬。因氣候寒冷，所喝的烈酒濃度也很高，將近60度，甚至還可以關燈表演點火燃燒。長期吃甜膩以及辛熱食物，就容易形成濕熱體質，造成肥胖、心血管疾病、高血壓、高血脂以及胃病等等。尤其長期胃痛、泛酸逆流以及食後胃堵的病人特別多，這類疾病屬於中藥治療的強項，帶去的平胃散、理中湯、甘露飲、香砂六君子湯等等方劑幾乎全部用完，到最後只好用單味藥做加減來開方了。一位約60歲左右的肥胖婦人，過去被診斷有心臟瓣膜閉鎖不全，也有在服用高血壓藥物，告知容易疲倦、喘、心悸、胸悶等症狀，整體脈象均沉緩而無力，於是選用四逆湯加減，幾日後回診，婦人說效果很好，想拿一個月的藥物。
當地居民的工作大多從事農事勞動為主，所以衍生出筋骨痠痛、腰痠背痛、退化性關節炎、跌打損傷、皮膚嚴重龜裂等等病症，均很樂意嘗試針灸或是中藥治療，也進行一些簡單的清創包紮，除此之外，中藥痠痛貼布與紫雲膏也大受歡迎。舉例來說，退化性關節炎病人，我們選取膝五針、足三里，給予針上灸，之後衛教病人回家可用紫雲膏每日按摩雙膝，加強局部血液循環，儘管我們說兩三天後再回診，但療效滿意的病人仍然天天來報到呢！
關懷天堂中最弱勢的一群～西藏難民老人院義診與孤兒院衛教
尼泊爾有為數不少從西藏來的難民，自從50年前離開西藏後就再也沒回去過，也不具任何一方的身分證，成為弱勢的一群。這天我們穿著醒目的橘色外套，穿越過狹小的巷弄，一路上吸引了許多好奇的小朋友，跟著我們來到了老人院門口～一棟三層樓的建築物與晾衣服的小小草坪，四處飄溢著由廁所傳來的異味，許多老人或坐或站的在旁邊等候，樓上也傳來許多殷殷期盼的目光，負責人說這裡老人年齡從70到100多歲都有，很多甚至長年臥病不起，住在這裡並沒有看護，不是自己照顧自己，就是互相幫忙。大家第一時間都在思考地方狹小、沒有桌椅、動線配置等等問題，這時我看到一位老婆婆跪著用四隻手腳以極為緩慢吃力的速度一路從樓梯上爬下來，心裡十分震驚與難過，但我們沒有太多猶豫的時間，所有人捲起袖子就地開始工作吧！改變了先前的看診模式，老人們拿了號碼牌後，隨性在花盆底座、石頭或階梯坐下等候醫師看診，醫師則或蹲或站地一個個去問診、把脈、開藥、針灸，也直接到房間為臥床老人看病、換藥，從白天看到晚上，數不清看了多少病人，最後大家拿著手電筒在草坪上開藥、配藥、針灸等等，雖然混亂擁擠卻忙中有序，每個人都盡了自己最大力量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幫助到最多的人，這群長期未受到妥善照顧的老人家因我們探訪、病痛的減輕而展露微笑，是我們心中最大的喜樂，也是這次義診之行印象極為深刻的體驗。
另外我們還前往一家位於加德滿都的育幼院進行衛教服務，這裡收留的小孩從嬰兒到青少年都有，約50個左右，因為政府並沒有補助，完全是依賴民間的捐助為主，經營十分慘淡，每個房間白天做日常活動，晚上鋪上床墊就是大家一起睡覺的臥房。我們帶了牙刷牙膏及一些文具當作有獎徵答禮物，分4組教導院童關於正確洗手、刷牙、頭髮清潔以及飲食營養的觀念，之前負責看診的我，今天的責任是負責拍照的相官，一開始小朋友害羞地低頭排排坐，後來因團員們以流利的英語賣力地示範與帶動氣氛，原本害羞的小朋友們後來都踴躍舉手發言，可愛活潑的笑容謀殺了不少底片。其實這些小朋友需要的是陪伴，只可惜我們停留時間不長，不像有些國外義工是陪他們住上一星期，但團員們的愛心也不落人後，除了捐贈文具、藥物及維他命等物資，大夥也慷慨解囊捐出一筆善款，希望能在實質上改善小朋友們的生活條件。
天堂中單純的快樂～義診心得收穫
最後要感謝所有夥伴們的極力付出，各司其職、堅守岡位，還有許多當地自願幫忙的翻譯志工，不論工作多麼忙碌、情況多麼混亂，一行人所到之處總是充滿蓬勃朝氣與開朗笑聲，使這次任務能順順利利的圓滿達成。並感謝母校與附設醫院能給予這麼好的機會，不但可以將中醫推廣出去，讓世界各地了解傳統醫學的優點與療效，並且讓我們的愛心能夠散播給真正需要關懷的人。在醫療糾紛日益升高的台灣，醫病關係的信任感逐漸喪失，反觀，義診消除了對價關係，病人的痊癒及笑容就是對醫生最好的回報，也真實確切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無論是解除身體上的苦痛或是給予心靈上的安慰，我們的關懷也許是短暫的，但換另一個角度想，這些留存在我們與當地人心中的友誼與回憶卻是永恆、抹滅不去的。尼泊爾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但卻沒有看到怨天尤人的景況，相反的是自給自足、知足常樂的生活觀，減低物欲反而能得到心靈上更大的富足，這是生活在都市的我們應該學習的地方。曾到過世界各地旅行，這次尼泊爾之行肯定是最令我難以忘懷的，這裡沒有高級的飯店，沒有可以忘情血拼的商場，有的是金錢買不到的純樸人情味，以及如仙境般的美景。忘不了最後一晚要回旅館的途中，全程陪伴我們的當地導遊---Achyut(阿啾)，對全體團員所說的一番真情對話，其實我也想說的是：這次尼泊爾之行在心中烙印出最友善、純真與熱情的美好印象！
